和李白过日子,大概率会给差评
电影《长安三万里》,我已经看了两遍。表面上,高适占据了最多的篇幅,但对我来说李白才是真正的主角,并且不动声色地主导了全片的剧情走向和精神气韵。
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顶流,李白的形象塑造是否符合你心中的想象和期待?
(相关资料图)
其实,一直存在着两个李白。
一个李白和我们所有人一样,在人间上下求索,四处碰壁,历遍沧桑,另一个却始终遗世独立,纤尘不染,从未打云端下来过。
一个李白作为女婿、丈夫、父亲、大V,都饱受诟病,另一个却浑身长满光芒,值得人间第一流的赞颂。
一个李白家喻户晓,家弦户诵,凡有华人处都能背几首,另一个却影影绰绰,浑身是谜团,随便一个常见问题,都能让不同意见的学者揎拳捋袖吵翻天。
也许,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李白,这也是李白无穷魅力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电影《长安三万里》中的青年李白
李白出生于商人家庭,虽然家境优渥,但,“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”,李白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,这意味着绝大多数文人人生进击的康庄大道,他连张入场券也拿不到。也许正因如此,“五岁诵六甲,十岁观百家”(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),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也并不为应试而设,从神仙道教到诸子百家,在父亲的纵容下,李白小时手不释卷的,是一堆对提分和升学无甚助益的课外书。
与此同时,李白性格中天马行空、潇洒不羁的一面也早早地显现出来,对于黄卷青灯皓首穷经的科举事业与论资排辈缓慢升迁的仕宦生涯,李白兴趣缺缺。古代纵横家一席长谈倾动帝王,昨日落魄不偶,今朝大贤虎变,对李白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。
一介布衣自然无从直达天听,干谒权贵以求汲引就成为必然选择。李白有名句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”,其实有求于人,摧眉折腰是难以避免的,“生不用封万户侯,但愿一识韩荆州”(《与韩荆州书》),李白吹捧荆州长史韩朝宗的这两句,至今听来仍觉绕梁有声。
但李白的铿锵傲骨总会在不经意间破土而出。李邕不给他好脸色,他竟写诗发出灵魂怒吼:“宣父犹能畏后生,丈夫未可轻年少!”(《上李邕》)
“杨意不逢,抚凌云而自惜。”(王勃《滕王阁序》)在漫长岁月中,学仙访道,有知己,有好酒,只无奈舟楫路穷,风飚道阻。
在《长安三万里》中,高适称自己为“世间人”,和李白的“谪仙人”形成鲜明对比,其实谁能只在云端度日,不在世间行走?李白的一双脚纵然能“虚步蹑太清”(《古风·其十九》),又何尝不会沾染世间的泥泞?
二十五岁离开四川老家时,李白年少多金,花钱如流水——“囊昔东游维扬,不逾一年,散金三十余万,有落魄公子,悉皆济之。”(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)可是很快,家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,经济状况急剧恶化,竟至于“孤剑谁托,悲歌自怜”(《上安州裴长史书》)。茫茫世界,背后再无依傍,只能自己去闯了。
1、人间李白的跋涉与幻灭
李白一生有过两次正式婚姻,娶的都是前宰相的孙女。商人之子通过结婚实现阶层跃升,在某种意义上李白是成功的。但其中也蕴含了巨大的屈辱——李白在两次婚姻中的身份都是赘婿,在一个男权社会中,这是非常卑贱丢人的事(即便今天也仍然如此)。当做出入赘决定时,李白的内心有无挣扎摇摆?他没有在诗文作品当中留下蛛丝马迹,但《长安三万里》有这样的情节:高适坚决反对李白做赘婿,李白委决不下,最后还是孟浩然的支持让此事一锤定音。
寄人篱下的赘婿生涯,可想而知不会多么美妙。像郭麒麟那样携带现代记忆成就辉煌人生,不过是赘婿群体异想天开的白日梦。破局的关键自然是自己干出一番事业,但李白南北漫游,东西奔走,十余年的上下求索收效甚微。如果我们把《将进酒》的创作时间系于此一阶段(此诗的创作年代众说纷纭,兹不赘述),其中的奔放昂扬自是李白本色,但背后的寂寞苍凉也早已掩饰不住。揽镜见白发,蹉跎明时,汲汲顾景,和今人的诸多焦虑一样,不能细看自身处境,容易令人肝肠忧煎。
《长安三万里》中演绎《将进酒》的一个场景
《长安三万里》让《将进酒》活起来了,大鹏人格与诗仙气度借由飞腾的画面与激荡的音乐得到了极致张扬,但一切轻逸的终会烟消云散,人总要回到现实。
三百六十日,日日醉如泥。
虽为李白妇,何异太常妻。(《赠内》)
李白的第一任夫人是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,在和许夫人十多年的婚姻里,李白并不是个称职的丈夫。许夫人为他生下一子一女,李白也未能尽到父亲的职责。他时常烂醉如泥,又总是不着家,读李白诗固然让人大呼过瘾,但和李白过日子,大概率会给差评。
大约在公元740年,许夫人不幸离世,40岁的李白成了鳏夫。独自拉扯一对子女固然艰辛,还有比这更严峻的处境:在李白背后戳脊梁骨、风言风语的人越来越多,他已经没有理由继续赖在许府了。
四十明朝过,飞腾暮景斜。(杜甫《杜位宅守岁》)
作为唐诗天空最耀眼的双星,40岁的杜甫正在长安艰难“长漂”,40岁的李白也没好到哪去。他不得不拖儿带女离开许府,投奔茫茫江湖,暂时栖身于东鲁。在那里,李白又有过两个女人,但都没有明媒正娶。她们大概帮李白分担了不少持家育儿的烦劳,其中一个还为他又生下了一个儿子。
和所有不成功的男人一样,李白没少被自己的女人嫌弃,所以在公元742年秋,他终于被唐玄宗召入宫廷供奉翰林时,除了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(《南陵别儿童入京》),李白没忘记讽刺一句:会稽愚妇轻买臣(汉代朱买臣发迹前也曾被妻子嫌弃),让你当初看不上我!
供奉翰林是李白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。在元丹丘和玉真公主的联袂推荐下,唐玄宗用极其特殊的规格召见了李白——“降辇步迎,如见绮皓,以七宝床赐食,御手调羹以饭之。”(李阳冰《草堂集序》)皇帝亲自下辇车迎接,像是见到了商山四皓那样的贤者一样郑重恭敬。先别紧张,这里的“床”只是坐具,别想多了。“御手调羹以饭之”大概也只是为了表示恩宠,象征性地摆弄一下羹汤,毕竟,唐玄宗亲自喂饭这样的待遇,大概率会被杨玉环垄断,不可能轻易赏给一个四十二岁的男人。
因为长期抑郁不达,李白一向没少遭人冷遇,这下好了,“大鹏一日同风起,扶摇直上九万里”(《上李邕》),周围人的态度自然也跟着急剧转变——“当时笑我微贱者,却来请谒为交欢”(《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》)。长安这个巨大的名利场,张开它纸醉金迷的怀抱,接纳了李白。
人间李白经过漫长的跋涉与蓄力,终于要“飘拂升天行”了吗?
唐代的翰林供奉(或者叫翰林待诏),说起来不算正式官员,但因接近皇帝,一言不合就平步青云的大有人在。中唐的王伾和王叔文就是从这个职位起步,一跃成为“永贞革新”的实际掌舵人。按照李白的规划,他只要给唐玄宗随便讲几回治国安邦、经纬天下的方略,唐玄宗就该肃然起敬给他安排个重要岗位。到时候,他就可以把当年吹过的牛都变成现实了。
然而李白错误地判断了形势:自始至终,唐玄宗只把李白当做一个才思敏捷的文学侍从而已。吃喝玩乐时,让李白写几首诗助助兴,便已是人尽其才了。
最初的兴奋过后,文学侍从的生涯开始让李白一肚皮的抑郁不舒。在满朝朱紫当中,李白看似飘逸的身影其实写满落寞。高力士脱靴、杨国忠磨墨(有的版本是杨贵妃磨墨)、醉草吓蛮书这样夸张的故事,放大了我们对诗仙的浪漫想象,但并不符合李白在这一时期的真实境遇。
有种说法认为,唐玄宗其实考虑过授予李白正式官职,却遭到杨玉环的阻挠。原因是高力士向杨氏进谗言:这个李白竟然把您比作赵飞燕,此人在历史上可没什么好名声啊!
但其实,明眼人都不难看出,李白天马行空、狂放不羁的做派并不适合官场,他的自我期许和真实禀赋之间存在着深深的错位。
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。
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。(《月下独酌·其一》)
公元744年春,86岁高龄的贺知章告老还乡,在这位忘年知己走后,李白终于沦落到了只能和月亮对饮的境地。长安不相信眼泪,也许是时候说再见了。
唐玄宗痛快地批准了李白的辞职申请,还象征性地给了他一笔钱。这就是听起来还有点高大上的“赐金放还”。
从此,茫茫江湖,李白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起点。
中年李白
不到两年的长安之旅,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,那就是:幻灭。人生理想的幻灭对李白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,他大病一场,几乎死掉,而肉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相比,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。
既然现实如此残酷,那便向虚无缥缈的仙界去寻求慰藉吧。从少年时代开始,李白便对神仙道教痴迷不已,和许多著名道士过从甚密。这回,他干脆办齐手续,变成了真正的道士。
仙人如爱我,举手来相招。(《焦山望松寥山》)
李白更加频繁地攀爬名山,采摘岩穴,吟赏烟霞。在一片似真似幻、迷离惝恍中,他似乎看到了神奇的一幕:
虎鼓瑟兮鸾回车,仙之人兮列如麻。(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)
可当他回过神来,却只是一个梦而已。
惟觉时之枕席,失向来之烟霞。(《梦游天姥吟留别》)
梦境再璀璨,人还是只能活在现实里。
而现实留给李白的机会,已然不多。
2、“谪仙人”与“世间人”
《长安三万里》借用高适的视角,展现李白跌宕起伏的人生,其中一个关键节点,便是安史之乱。战火、杀戮、死亡、清算,在这场持续了八年之久的大动乱当中,无数人命运的纹路被粗暴地扭转,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。而高适和李白的青春情谊,也在其中经历了致命的考验。
虽然是盛唐边塞诗派的代表人物,高适在国人心中的存在感并不强。许多人只记得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”(高适《别董大·其一》),但对高适其人其事,就完全茫无所知。《旧唐书·高适传》说:“有唐已来,诗人之达者,唯适而已。”高适和李白有很多共同点:年纪相仿,性格都是高度自信、自负,在职业规划上,他们都不接受脱发爆肝考一个传统科举,论资排辈龟速升迁,他们要的是一步登天、一鸣惊人,通过在军队立功或者是得到皇帝欣赏,屈指取公卿,直接当上大官。
最后高适梦想成真,封候拜将,李白则只以诗名传世。
《长安三万里》中,高适称李白为“谪仙人”,称自己为“世间人”,高适无法像李白一样活得天马行空,不着四六,现实的引力在他身上过于沉重。高适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官僚家庭,祖父虽是一代名将,父亲却只做过芝麻小官,自从长大成人,高适就长期与贫困作伴,不得不面朝黄土背朝天,扛起锄头亲自下地干农活,而即便如此也难以维持生计,常常要去朋友家里蹭吃蹭喝打秋风。
“二十解书剑,西游长安城。”(高适《别韦参军》)年轻的高适觉得自己读书学剑都有所成,走南闯北,到处寻找机会,他参加过制科考试,也试图投笔从戎,还干谒过许多前辈大佬,结果都失败了,生活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摩擦再摩擦。《别董大》人人都会背,“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”,霸气侧漏吧?天下舍咱哥俩其谁吧?但其实,《别董大》一共有两首,另外那首是这么写的:“丈夫贫贱应未足,今日相逢无酒钱”,酒都喝不起。
在漫长的无效奋斗后,高适五十岁那年,人生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转机。由于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的推荐,高适考中了“有道科”,做了封丘县尉,相当于县里的公安局长。这在当时也就是个小拇指大的小官,很多进士出身的人都是二三十岁人生第一份工作做县尉,高适奋斗半生年过半百才刚来到年轻人的起点,内心的挫败可想而知。“拜迎官长心欲碎,鞭挞黎庶令人悲”(高适《封丘作》),整天在年轻的领导面前点头哈腰,工作所迫还不得不粗暴地对待老百姓。高适辞去了这份工作,五十三岁的时候,终于遇到了一个贵人,一代名将哥舒翰,在哥舒翰的鼎力推荐下,高适本来会按部就班地往上走,也许退休时混一个不痛不痒的局级领导干干,但就在他五十六岁那年,安史之乱爆发了。
哥舒翰被派去守潼关,高适在军中帮忙出谋划策。哥舒翰的策略是坚守不出,消耗敌人,杨国忠却说动唐玄宗,非让大军出关去和叛军决一死战。出关前,哥舒翰哭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,他很清楚,这一战,必败。潼关就这样失守了,唐玄宗仓皇逃往成都,在去的路上他听从房琯的建议做出了又一个重大决定,那就是诸王分镇,让他的王子们挂上节度使的名号,招募兵丁,共同抗敌。高适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:永王李璘被派去经营江淮,那里天高皇帝远,又是全国最富的地方,如果他生出二心,想要割据一方,后果不堪设想。高适找到唐玄宗,苦口婆心地劝阻,不听,其后果然,唐肃宗李亨接替玄宗成为新皇帝,他的弟弟永王李璘却在南边拥兵自重,割据一方。肃宗一边抗击安史叛军,一边还要防着永王李璘抢班夺权,一个头有两个大。
后来肃宗听说有个叫高适的,在当时就反对诸王分镇,赶紧把高适叫过来,一席长谈后,肃宗心里有谱了:平定永王的事,就交给高适来办。高适就这样当上了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淮南节度使,李白梦寐以求的一切,如今就被高适轻轻托在掌上。
此时的李白也没有闲着。他被永王李璘召入幕府,凭借其强大的影响力,撑起了整个组织的宣传工作。
昔日知交好友,如今分属对立阵营,必有一人身败名裂。
高适与李白
3、李白“哭天抹泪”,高适“已读不回”
说起唐代诗人的交往,今人最熟悉的自然是李白和杜甫。公元744年,李白遭玄宗赐金放还,大病一场,几乎殒命,还看破红尘,正式出家做了在籍的道士。在洛阳,四十四岁的李白遇见了三十三岁的杜甫,二人一见如故,整个秋天,在河南开封、商丘一带把臂同游,诗酒高会。后来杜甫写了很多诗不断的回味这次相聚,把它渲染成了中国历史上最让人心驰神往的一段佳话,可是,所有人好像都忘记了,这次聚会并不是李白、杜甫的二人世界,它还有一个“第三者”——高适。虽然在后世,高适的名声远在李杜之下,但在当时,李白、高适都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大诗人,而杜甫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,在这次三人聚会中,很大概率李白、高适才是主角,杜甫更多是在追星。
两年后,缘分很奇妙,又是他们三个人,在山东临淄一带,又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。而自此之后,茫茫江湖,李白和高适就再也没见过面了。虽然相聚的时光并不长,但诗酒风流,意气相投,李白和高适对彼此的感情相当深厚。在《宋中别周梁李三子》一诗中,高适写道:“李侯怀英雄,肮脏乃天资。方寸且无间,衣冠当在斯。”“肮脏”在这里是高亢刚直的样子。
原本,两个大诗人之间互为文章知己,可以传为佳话,但人生就是如此吊诡,历史的车轮就是这么无情,安史之乱爆发,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了命运的岔路口。李白加入了永王李璘的幕府,而高适却被派来讨伐永王,永王兵败被杀,李白成了逆贼,一番无效逃亡后,锒铛入狱。本来,李白的问题也许没那么严重,在永王幕府他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,可无奈李白嚷嚷的声音太大了,他挥舞手中如椽大笔,写下了十一首气壮山河的《永王东巡歌》,在宣传方面为永王赚足了彩头。其中一首,已经成了李白重要的代表作——
三川北虏乱如麻,四海南奔似永嘉。
但用东山谢安石,为君谈笑静胡沙。(《永王东巡歌·其二》)
在李白看来,自己人生最重大的机会终于来了,长风破浪会有时,他成为谢安的时机已经成熟。
爬高时口号喊得有多响,往下摔的时候叫得就有多惨。朝廷搜捕永王逆党,李白成了阶下囚,到处托关系求救。当时有个姓张的秀才准备到扬州去见高适,李白就写了首《送张秀才谒高中丞》,托他带给高适。诗里说:“高公镇淮海,谈笑却妖氛。采尔幕中画,戡难光殊勋。”被高适扫地以尽的“妖氛”,就是指李白的老板永王李璘。在诗的结尾,李白自伤自怜:“但洒一行泪,临歧竟何云?”李白还是要面子的,他没有直接扯着高适的衣角说你帮帮我,但这意思也是相当明显了,正常人看到,都该自觉帮忙想办法。然而,我们在高适的诗集里找不到任何回复李白的诗,也没有任何资料显示,高适曾经对李白伸出过援助之手。面对李白的哭天抹泪,高适选择了已读不回加视若无睹。
在《长安三万里》中,李白和高适曾经在年轻时救过郭子仪,所以李白入狱,高适表面装作不闻不问,却暗中安排郭子仪搭救李白,这当然是电影对史实的一种浪漫的改编,没办法,中国人就是喜欢大团圆,喜欢he讨厌be。李白救过郭子仪,野史确实有之,甚至还被《新唐书·李白传》采信,但时间、地点、人物经不起推敲,属于李白身上常见的道路传闻,而高适选择明哲保身,其实也很容易理解。
谋逆,在任何朝代都是十分严重的罪行,千载之下我们可能没啥概念,但在当时舆论对李白事件的看法是什么呢?杜甫有一句诗是这么说的——“世人皆欲杀”(杜甫《不见》),全网喊打喊杀。这种情况下你贸贸然想去救人,搞不好,就把自己搭进去了。
高适没救李白,后来有个叫崔涣的宰相救了李白,救了没多久,他自己就遭到了贬官,这两件事有没有因果关系我们说不死,但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。高适是不是自私小气,完全不讲朋友意气呢?不是。后来高适到四川做官,杜甫也在四川,高适就对杜甫照顾有加,杜甫在浣花溪畔能够拥有一间草堂,包括杜甫的衣食生计,高适都出了不少力,但在李白的问题上高适没能做到雪中送炭,而是任由昔日好友自生自灭。作为一个从底层艰难打拼上来的人,高适珍惜自己的成功就像珍惜一件易碎的瓷器,在昔日情谊与自身安危利益之间,他做出了最“明智”的选择。
高适此举,的确令人感到遗憾,《长安三万里》把be(Bad Ending,指悲剧结局)改为he(happy ending,指圆满结局),也算是给大家一个小小的安慰吧。
因为永王事件,李白晚年可谓颠沛流离,他又是坐牢又是流放夜郎,唯一幸运的就是在赶赴夜郎的路上,关中发生了大旱灾,为了向上天祈福,唐肃宗搞了一次大赦天下,让李白赶上了。他劫后余生,重获自由,当场就写了一首让我们全文背诵的诗:
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。
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(《早发白帝城》)
此后,李白还曾试图加入李光弼的平叛大军,但因病没能成行,由于妻子也已经去世,日暮途穷的李白不得不跑到安徽当涂,依附一位在当地做县令的亲戚,至死,他都还在寄人篱下。
而与此同时,高适的人生则开启了赢家模式,他在四川为政一方,平定叛乱,造福百姓,接济朋友,杜甫只要没钱了就给他写信,话说得都特别直白——“百年已过半,秋至转饥寒。为问彭州牧,何时救急难?”(杜甫《因崔五侍御寄高彭州一绝》)高适没办法,银行卡号发我吧。杜甫晚年给高适写了很多诗,高适也热情地写诗回应,直到高适去世多年后,杜甫回想起来,还常常热泪盈眶,追怀再三。
高适和杜甫这一对文章知己,算是he了,然而高适和李白,在那次李白求救高适已读不回事件后,彼此的人生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。就像两条平行线,虽然共享很多朋友,同看一片山水,但双方都很自觉地屏蔽了对方,不再寄出一行有情的诗句,也不见一声关切的问候。
《长安三万里》剧照
作者简介:彭敏,1983年生于湖南衡阳,先后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、北京大学中文系,现为中国作家协会《诗刊》杂志社编辑部副主任。曾获CCTV第五季中国诗词大会冠军、第二届中国成语大会冠军、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年度新人奖。著有诗词随笔集《曾许人间第一流》等书,微博@彭敏同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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